一.筑与剑
茫茫的黄沙一直铺到了天边,与夕阳下的晚霞相融。
沙,金黄。晚霞,如血。
小山丘在沙原中立着,夕阳把它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直到了远处的一条河里。山岗是寂寞的,此处,只有自己站着。其他,都躺着。而小山丘的顶部,却顽强地长着一棵树,叶已经落完了,但他丝毫没有显出颓枯。反而,在夕阳下更加决绝直立。
树下,三人围坐,面前燃着大火。天虽没黑,但火光却映着他们粗旷而忧郁的脸庞,一人用粗树枝擎着肉在烤,不知什么肉,但很香。香味随着微风直向夕阳飘去,然后折向西戍。
一人怀中抱一物什,成十字形,木制,竖着的木板上有七根弦。一弦粗若小指,两弦略逊,另四弦其细若发。横着的木板上八根弦并列,四粗四细,差异明显。弦与弦交处的木质被掏空,显出一个圆形的空洞。只见那人双手互动,哀的乐声便传了出来。夕阳似乎也不忍听这哀的乐声,慢慢地隐去。茫茫的沙原激起阵阵黄沙,那沙雾似乎在做着优美的舞蹈,时而上时而下,时而柔顺,时而激越。但不管如何变化,里面总有一种哀的因素。这哀,浸透了整个世界。这不,连那彩霞也去了。
整个世界一片黑暗,黑的好似地狱。
但独立山丘的火却照亮了一个三人世界。
另一人两腿相盘而坐,风飘着他的衣襟,腰中一把古铜色的剑,剑柄上似乎有字,再加上一脸无法表达的神情,更显出了他的超凡脱俗,遗世独立!
他开口了:“渐离,停下吧,没几人能听懂这筑声!”高渐离长叹一声,最后一个绝高的音符,烤肉人手中的肉忽地飞了起来,眼看就要落入火中,背剑人的剑却早已把肉接着,两人都没有看出他是如何拔剑的,烤肉人惊的张大了口,问:“荆珂大哥,你的剑不知要比我的杀猪刀快多少,我一向以为庖丁也差我一等,可在你面前,我的刀法简直就不叫刀法了!”
高渐离收住筑说:“狗屠,你没看见荆珂大哥的剑并未出鞘!”
荆珂不等狗屠反问,就说:“师父告戒我,剑是有生命的,不是玩具,不能轻易出鞘!”
不错,剑是有生命的,只有你懂了剑,剑在你手中才能得心应手,人一旦背叛了剑,那剑就会亡.但若与剑纯朴归一,人亡则剑亦亡.
剑是人最忠诚的伙伴,跟着你,不会带任何功利色彩,但人呢?
而他,已与剑合一,达到了师父所说的第三种境界,师父曾告诉他:练剑重在心,心至静则剑至柔,以柔克刚则无往而不利;心至刚则剑至猛,以猛制敌,则无攻而不克.欲达此境界,则必深味佛家三味: 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看山非山,看水非水,三、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
想起师父,他便想起了师妹,在那个绝无人迹的山谷里,到处都开着白合花 ,两人经常在一起练剑,像一对蝴蝶一样在白合花中翩翩起舞,师父边看边捋须颔首,,二人的心意早已相融 ,所以剑法配合的自是天衣无缝。
师父不仅传他剑术,还把必生之学倾授,他从师父的眼神中读出了师父的良苦用心:诸侯混战,民不聊生,师父是希望他能以己之力泽被百姓。
可自己出谷八年,依旧毫无建树,他清楚地记得出谷时,师父拿出一双剑说:你的剑术已达到第三境界,放眼天下已无几人可以匹敌,但剑术的最高境需要你领悟,以你的悟性,你能领悟到的!这是雌雄双剑,是我们楚人干将莫邪用生命铸造的!现把雄剑赐于你,希望你能惠及百姓!荆珂跪受,从此便带着它往来奔走,一刻也不离它,成了他最知心的朋友。
师父进谷了,师妹依旧站在那里,手中是雌剑,眼泪已随着脸颊缓缓流下,那如百合花的面颊满是不舍,荆珂走上前去,师妹轻轻地靠在他厚实的怀中,泪依旧在流,惨透了 荆珂的心,他轻轻地嗅着那股清香,抚摸着师妹的秀发说:“残雪,不要哭,我会回来的!”说完,他也早滴下了泪,泪落在残雪的脸颊上,与她的泪相融。
残雪抬起头,凝望着荆珂,好久才说了一句话:“师哥,我等你,那怕是十年,二十年┈┈!”荆珂把残雪紧紧地搂在怀里,他们的心跳似乎也也融到了一起。(为残雪他流下平生第一次泪)
良久,荆珂毅然撇下呆立痴望的师妹,大踏步向谷外的世界走去,他明白谷里谷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了好长时间,回头,谷的最高处,残雪的衣角和秀发在飘动,他按按腰中的剑,继续前行! 风在为他引路,不管前途如何!
师父曾说过:每个时代都应该有人为它牺牲,每一个时代都有它存在的足够理由,而为它牺牲的人,将永是这个时代的英雄,而他似乎就是为这个时代而生而死!
二、惊天之剑
荆坷在沉思,师父说过他能悟出剑的最高境界,他从未拔过剑,他一直在思考,在他心里,没有什么事值得他拔剑,干将每晚子时都会颤动,他知道那是因为莫邪,干将在想着莫邪,荆珂也在想着残雪,他能感觉到他剑中的霸气已隐藏了起来,因为心中有牵挂!他也明白,一个剑客心中必须静如止水,尤其在使剑时一旦分心,必将亡于剑,剑是至情至性的!跟爱人一样忠诚!
星星在衬托着月亮,已枯的树叶反射着月华,在秋风中摇曳,景色真美,残美。
荆珂在望着月亮,月亮在云朵中穿行,好快好快,月中的黑影却没有丝毫移动,云遮了它,一会儿它又出来了,来来复复,云过去了,月依旧,荆珂突然站起来,剑在手中,身边的池水中也有一个月亮,一枝枯荷的根上有一个月亮,他盯着,良久地盯着,月亮没动,它一直在根部,动的是云。对,动的是云,风起,月影模糊,扩大,消失,又重聚,月影依旧,风已过。
荆珂眼中突然一亮,剑已出鞘,自出谷八年来,剑第一次出鞘!
剑光与月华融合到了一起,青中带黄,一切皆在其映照之中。
剑已动,周围一片宁静,风住,落叶停,万物肃杀,筑声起。
剑的走势很慢很慢,筑声也很轻柔,一切皆处于和平之中,潜滋暗长。
荆珂眼已停,剑势未滞,他盯在渐离的筑上,十五根弦,七竖八横,一粗,二次,再次,横之八弦四粗四细,所有的声音皆由这十五根弦发出,十五根弦,内中藏尽坤乾。
一、二、四、八,月亮,月华,云,月影,残荷,水,风,剑,剑光,筑,筑声,人。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一切皆源于太极,太极者, 宇宙也。
看似月移,实则不动,影依于残荷,风过影碎,过而复原,剑光与月华融,青黄,筑声与剑势暗合,人与宇宙相融,天人合一。
剑势住,筑声已住,月依旧映于水中。 > 渐离,狗屠走到静立的荆坷身后,亦默然。
此时,枯叶尽落,残荷尽折,月也无光,云亦不见,三人之衣也顷刻化为灰烬,风又起,吹尽灰烬,吹皱一池残荷的秋水。
“师父,我终于悟到了!”荆珂面向西南哺自喃喃。
三、节侠之士
黄沙在飞扬,遮蔽了欲落的太阳,它本来的光就不强,黄昏的太阳光能强吗?何况是如此大的沙雾,更何况这沙雾是太子丹的仪仗队制造出来的!所以它遮天蔽日了很久却依旧意犹未尽。
荆珂依旧在荷塘边站着,已经一天了,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但他的心却如狂风时的大海一样汹涌澎湃,他在怀疑,自己悟出的是惠及天地大道之生剑,还是毁灭天地大道 之亡剑,生与亡,全在自己一念之间,这仅仅的一剑是福是祸?
师父让自己寻找天地大道,但在寻着的同时又可以毁灭天地大道,到底是悟透好,还是没能悟透好呢?
一抹斜阳照在荆珂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大哥,有人要见你!”渐离走到身边到。
“我知道他会来的,没想到这么快!”荆珂凝视着落日。
太子丹出使秦国,原本想凭着与秦王非同一般的关系来阻止秦侵燕。但却事与愿违,还饱受屈辱。昔日丹与秦王一起在齐为质,二人甚为友好,没想到再回首已势成水火,在势权面前,友谊又算得了什么,凭借友谊去扭转政治局势,更是愚之又愚,在政坛中,无感情只有利益,友谊之为物,是要依局势而定的,丹明白了这点儿,所以,他想除掉秦王赢政。 > 荆珂立在田光府的庭中,田光在打量着这个从未出过剑却闻名已久的剑客,荆珂也在凝视着田光,这位位极人臣很受宠幸的燕之栋梁。
“此人相貌最是平平,与市井之众几无二致,然眉宇间自有一股不可揣测之气,任谁都无法想象出他就是剑中之圣,若为刺客必出秦王之料。”
“此公身材虽小,然内中自有乾坤,位极人臣,势为必然,眉浓而密,甚愚忠可知,然浓而有间,密而不乱,内中刚烈可知也。”
“太子驾到!”
田光整装恭而出迎,独荆珂立而不动。
太子丹听完田光的介绍,眼中立露不屑,“他就是最佳的刺客人选,田大人不是说笑吧!”田光见荆珂毫无反应,颔首而笑曰:“太子,此人行刺,最是万无一失,其剑术自不必说,其相貌则最合适不过!”太子丹仍不免狐疑,瞥了一眼:“一人恐难成事,我再多派两人,以保万无一失!”田光道:“太子,行刺之事,荆珂一人足矣,人多反而不好,望太子三思。”“什么三思不三思,此行事关重大,焉能有失……。”田光毫不惧怕曰:“正因此事重大,才应思虑周详,为臣以为荆珂一人可矣……”“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深思熟虑了,你这老东西,燕国都是我的,难道我会毁了它不成。”太子丹怒气未消,见田光欲言,盛怒道:“此事就按我说的办,不许多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转而问荆珂:“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哑巴不成!”“我不想说话,谁人也奈何不了我!”“什么?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大燕国武士千万,难道少了你就不成了吗?”“既然如此”,荆珂说着转向田光一抱拳“在下告辞了!”说完便与渐离向外走去。
“来人!”太子丹一声令下:“擒住此人,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顿时,众武士将荆珂二人围于中间,庭中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荆珂一声不响,从容站着。
田光见势疾上两步,与荆珂渐离站为一排,曰:“太子,荆珂是我找来的,要杀就先我吧!”
“你这老匹夫,竟敢倚老卖老,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太子丹怒而色变。 > 荆珂望了田光一眼,神色不变。 >
而此时,太子丹与众武士却神气巨变,呆立不动。 >
只见荆珂背上之剑颤抖不已,喳喳作响,不时金光四射,加之初升之太阳,屋内顿时一片金黄,只听又嗤的一声,剑已慢慢出鞘。 >
众人哪见过此种景像,一时呆若目鸡,田光拉了一下荆珂的衣服,叫了一声:“荆先生……”。眼神之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
荆珂一顿,光芒顿灭,剑势已滞,屋中黄光顿减,万物肃静。 >
太子丹眉头一扬,双手抱拳,恭而笑荆珂曰:“荆先生谅,为试先生之才,才有冒犯,不敬之处,望先生海函!”也向田光抱拳,田光还礼。 >
众武士跪拜荆珂,他们何曾见过以意驽剑,惊喜之余,倾服甚矣! > 众人落座,太子丹话锋一转:“有先生为吾行事,焉有不成之理。”“不仅仅是为你,也是为了天下百姓!”荆珂平静而笑。 >
太子丹沉吟良久,曰:“吾以为应多派一人,以保万无一失!”田光刚欲开口,荆珂却道:“即然太子一意坚持,那就挑选一人吧!”太子丹色喜曰:“秦武阳何在?”一武士应声而出,丹指对荆珂曰:“此人为吾武士之首,甚悍,十三岁杀人,有其与先生一同行事,吾心安矣!”荆珂观其人,见其颜色奇特,横眉竖眼堪为勇士,不禁心叫可惜。 >
荆珂问曰:“以何由刺秦!” >
太子丹闻而狂笑不止,一武士捧一匣上,田光见而惊心曰:“原来如此,樊于期亡矣!”武士打开匣子,樊于期之首赫然其中矣!丹止笑对田光曰:“汝知吾初收秦亡将樊于期否?”田光曰:“太子果然深谋远虑,然失信于人,后恐于燕非福矣!”太子丹冷笑曰:“一味守信,焉能成事,每一个人都可利用,仅一棋子矣!” >
原来,樊于期得罪秦王亡于燕,众人谏燕王杀之以和秦王,但太子丹执意收留,众臣尽陈利弊,而丹独一意狐行,且待之礼义有加,视为上宾,田光今始明知其故矣!然仍不免寒心! >
又拿燕十城之图,以此两物为由刺秦,足矣!足矣! > 太子丹临走时对田光曰:“汝万不可走露风声,若有差池,汝命必不保!”说完大笑而出,众武士仅随其后,声势之大,堪称盛极也! >
众人沉默,良久无言。 >
荆珂开口道:“田先生,太子不听人言,刚愎自用,非大才也!”田光闻而叹曰:“吾焉能不知,但他必定是燕王之子,吾家世代保燕,惟有竭力佑之,方可称忠义也,岂能因我而损国家之誉!”渐离曰:“大哥,此去九死一生,很可能断无生理,如此,就让我陪你去吧!”“不,兄弟,你我虽生死知交,但人死应该有价值,况且万一我事败,你再继之不迟!”荆珂辞曰。渐离望了荆珂一会儿,颔首应允。 >
田光见之,曰:“先生,吾尝闻之,长者不使人疑其形,吾忠心为国,而太子疑之,虽非吾之过,然吾名已损。非节侠矣!惟有一死,才能保全清名。望先生以言告之以太子!”荆珂曰:“先生节侠,吾实佩服,英雄所重者,名节耳,吾不碍先生!”田光含笑颔首,自刎而亡。荆珂拜了三拜,悲情而去。 >
燕王闻之,痛哭流涕。追拜田光为“智勇侯”,其爵长子替之,世代世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