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归来两月有余,总觉得应该写下一点文字,去纪念那里的山与水,云和月。今夜,冷风迷乱。我拨开西湖里的清波,避过灵隐寺内的钟声,记忆只停留在那一处——岳王庙。庙内的岳飞持剑而坐,气魄巍然。仰视“还我河山”四字,扑面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孤伤与豪迈。
临去杭州之前,满脑子都是西湖。仿佛那是我一个陈旧的梦境。因少年时候,吟咏过不少这样的诗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心里有这个湖太久了,此去,竟有重温旧梦的味道。然而,当我悠悠地在西湖上泛舟而行,真切地抚弄过雷峰塔的倒影,我与西湖之间,反而渐觉疏远。独有湖边岳王庙,在离开之后竟还几度午夜梦回。
游览岳王庙,其实并不在我计划的日程之内。因此次杭州之行,是公事出差,在西湖边散步,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两次坐车经过岳王庙,匆匆一眼,见门前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之武穆名句,不由得心中一紧。想起岳飞怒发冲冠、壮怀激烈之生平,觉得应该入内躬身祭拜,以示景仰。
2008年12月15日8:30,我从武林广场打车往岳王庙而去。
时值清晨,庙内寥无几人。只见殿前庭园空旷,古木萧森,更添庄严幽静。我缓步前行,从悲恨走向感慨,又从感慨走向疏朗。细看一草一木,不见枯败;经过几殿几亭,躬拜忠魂。英雄归此一处,杭州得此一景,今日来此一行,才深悟历史虽远,仍有风骨;忠良不在,然浩气长存。
岳王庙几度兴毁,最近的一次重修在1979年,基本上是按照清朝的庭院架构、宋代的建筑风格而建。给我的印象是整体过于简朴,庙祠略为过小,与岳飞的英名不符。若庭院的空间再大一些,祭祀的通道再长一些,塑像的容貌再传神一些,则更能彰显我们对历史的尊重。记忆可以尘封,而历史不会。刘亚洲说得好:“女真早成了中华民族一家子,但秦桧是汉奸到永远。不要小看岳飞,你我都不在了他还在。”所以近年来关于岳飞是不是民族英雄的讨论其实不值一提。任何篡改历史的论调,总会被雨打风吹去。
步几级阶石,即到正殿忠烈祠门前。虽见香炉,却未闻烟火。东西两厢,是分祀张宪、牛皋的烈文侯祠和辅文侯祠。若纯粹以景致的角度进行欣赏,岳王庙并不是一个风景绝佳的去处。但无须过多的粉饰,他的事迹亦已光耀千古。正殿内的岳飞坐像,塑于1979年岳王庙重修之时,随着岁月的侵蚀,坐像的色彩已略为暗淡。还记得少时乡间旧屋在除夕当天张贴岳飞像作门神,依稀便是如此模样。小学同窗曾赠我一幅岳飞素描,也是以此作为蓝本。然而,让我感觉意外的是,此像既非岳飞的真实容貌,又不是岳飞的标准像。全国各地建有不少的岳王庙,神态各异、殊不相同。但从传世的南宋刘松年所绘《中兴四将图》看来,岳飞的儒将形象最为接近真实。清人阮元在《石渠随笔》卷3《刘松年宋中兴四将图》中曰:“岳飞面大而方,广额疏眉,两颊甚丰,目圆鼻尖,自口以下,重颐甚长,无髭须。”据此可判定,广泛流传的岳飞须生画像其实与原貌不合。
我在岳母刺字等巨幅壁画前踽踽独行。耳闻金戈铁马之声,神驰精忠报国之义。难忍热泪两行。
进入配殿,即岳飞纪念馆。解放前这里原是祀岳飞父母的地方,后毁于文革期间,现改作抗金事迹陈列馆。内容包括有岳飞年谱、岳飞研究等众多资料。本想购买几本书籍,可惜由于是清早,游人稀少,竟找不到值班人员,只得作罢。
过精忠桥便是墓阙,进墓阙重门即见岳飞墓,碑上刻着“宋岳鄂王墓”字样。其子岳云墓葬于右侧,长侍相伴。阶下有秦桧、王氏、万俟呙、张俊四个铁铸人像,面墓而跪。少时读《说岳全传》,对岳飞事迹早已神醉情驰。后读杭州野史,对秦桧等奸臣的跪像典故亦略知一二。现竟亲历其境,虽艳阳高照,尤疑为梦中。
此时,墓园内游人渐多。两个导游带着数十人于园内游览,细细一听,导游说的竟似是越南语。后来一问,果然是从越南带的旅行团。导游是广东清远人,谈笑间倍感亲切,便请他帮我在岳飞墓前及秦桧的跪像前拍了几张相片。导游笑问:“拍摄何必照奸臣?”我曰:“如此,才能真正明忠奸,辩是非。”正如一对楹联所说:
蓬头垢面跪阶前,想想当年宰相。
端冕垂旒临座上,看看今日将军。
绕墓而行,手扶墓石。《满江红》悲怆豪迈的词句填满了激动的胸襟,泪滴坟前,只为追忆这汉族的忠魂。将军猎猎于风中的军旗,随着历史的烟尘,已经老去而漫不可寻。但我相信,他的威名将永垂千古;铁蹄所至,仍有铮铮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