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岳乐廷 于 2014-2-16 07:38 编辑
回家过年 文/老乐
年过八旬的老父亲,又嫌我回去的太晚了。 想来也是,年年总是要在年三十的下午才到家,也难怪老人家一次又一次地责备。 带着理亏,迈进家门,匆忙地叫了一声“爸,娘”放下手中的东西我就忙活开了。其实,因了弟弟他们早到家,家里也没有太多的活儿要干了。但我还是要没事找事的忙上一阵子。一是为了安慰年年自己忙今年却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别人忙的老父亲,二是总得让自己再体验一下年年忙年的不一样的感觉。 不想,一直忙着的母亲开口了,说道: “你们先歇会儿,剩下的我来干吧!” 听到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样的话,我越是觉得应该再找点什么活儿干。但看着家堂挂正、佛前供上、水饺包好,眼里着实难已再找到适合我干的活儿了。于是,沏上壶茶想品一口,刚端起杯子,老父亲又说话了: “快去上坟吧!”当我应了一声时,他又叮嘱道,“叫齐人再去,别忘了叫上小四儿。”小四儿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儿。今年生意做得不好,听说亏欠了好多。我没太多想的又应了一声,却听到老父亲又叮嘱道,“多带些纸钱和鞭炮,别让那边的老人缺着钱花!” 老家过年是很讲究的。 除夕这天临近傍晚时,凡是本家的男丁,不管老少,只要身体允许就要聚在一起,先去祖庙上香、烧纸、磕头、放鞭炮,再去祖坟上祭拜。我们家的茔地离家很远,再加上零散的几处,一圈儿走下来,少说也得七八里路。所以,出门时还见太阳,回来时天早就黑下来了。每每这样,老父亲总是说: “这样正好!” 他说得“正好”,后来我才明白。我们去上坟,实际上是请列位逝去的先祖们回家过年。先祖们在阴间生活习惯了,很不愿意见着阳光回家。所以,老父亲才说天黑下来请着他们回家才是“正好”的。怪不得,当我们把先祖们请到家后,马上就要对着正北面的家堂上香、烧纸、叩响头,并且还要一再叮嘱家里的小孩子务必要小声说话,唯恐惊扰了回家过年的老人家。 最讲究的还是母亲,她一直在忙,却一直很少说话。就连烧火煮水饺时,也不拉风箱。但她心里最明白每一个时段所要做的每一件事情。比如说要接财神了,她就会轻轻地跟我们说: “咱们接财神吧?” 听起来是在问,实际是催促。我们一声应答,拿起一刀纸一串鞭,就向外面走去。母亲又总是在后边再轻轻地叮嘱一声: “今年的财神在正东!” 于是,我们出门后,寻到一个相对宽敞的地方,对着正东先燃上纸,再放鞭炮,再叩头,再心里默念着“财神来了”转头向着家门口走去。当走进家门时,母亲又总是站在屋门口迎着我们,嘴里说道: “财神来了?”我们齐声应答着: “财神来了!”声音比别时说话都要大许多。 这样说着,我们进屋走到专供着财神的地方,深深地行一大礼,又烧纸上香。 这似乎是告一段落,因为每到这个时候,母亲总会停下手中的活儿,点上一支烟,悠闲地抽一会儿。而我们也觉得松散了,再泡上一壶茶,给老父亲老母亲各倒一杯,也借此闲聊上一会儿。可不大一会儿,老父亲又吆喝道: “炒菜吧,一会儿大家就会过来喝年酒!别忘了再招呼一下小四儿!” 前些年,他说“炒菜”的时候,总是自己动手。这几年,只是说说。说后都是母亲去做,我们则在一旁帮着。 大家一齐下手,不一会儿,鸡鱼虾蟹热炒凉拌全都端到了桌子上。 桌子总是摆放在炕上,大家团坐在四周。炕上坐不下时,小辈们就站在炕下。不管男的女的,全都斟上酒。红的,白的,黄的,大家一齐举杯,先敬长辈再祝平辈,说得尽是最好听的过年的话。 往年的这个时候,老父亲总是自己给自己倒满白酒,举起杯领着我们喝,并且一再说着“喝,喝,今晚是过年,多喝点没什么!”今年的老父亲,只是在我的一再请求下,才同意倒上了一点烧滚的黄酒。他用左手颤抖着端起杯子,看看围在桌子旁边的老老少少,也想说点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将手中的杯子点了两点后,就对到了嘴上,慢慢地喝了一口。我们也赶快举起杯子,嘴里一个劲儿说着祝福他的话语,再将自己杯中的酒或是一饮而尽,或是举杯示意。其实,在闹嚷嚷的祝福里,老父亲未必能一句一句地听清楚。但是当我们把杯中的酒咽下去时,看到他的眼里明显地含上了眼泪。眼泪浑浊着,没有滴下来。 看看他杯中的酒渐少时,我们再给他倒酒,他摆了下手,说: “你们喝吧!别忘了,一会儿还要发mǎ子!” 按着我们这边的习惯,发mǎ子时才是真正的过年。所以,老人们常常说早些年间发mǎ子都在半夜。那才叫“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现在,年头变了,年轻人也没有这么多的讲究了,所以,多数人家不到十点就能听到发mǎ子的声音了。 看着老父亲跟我们勉强地坐在一起的样子,大家紧喝了几杯,就对着母亲请求似地说道: “我们发mǎ子吧?” 看看孩子们都在这样说,再看看老父亲,母亲笑着点点头,走到灶前,点着了火。 不大一会儿,锅里的水蒸腾起来了。母亲端来早已包好的素馅儿水饺轻轻地下到锅里。蒸腾的水稍稍安静了一会儿又带着水饺慢慢地翻滚起来。 水饺是我还未到家时,母亲早就包好的。我清楚地记着前些年时,都是老父亲帮着她包的。现在他只能坐在旁边看母亲一人包了,所以刚吃过午饭母亲就要开始忙活。但是,老父亲包水饺时的潇洒动作始终留在了我的脑海中。他不用筷子盛馅儿,习惯用一块宽一寸、长略比巴掌大一点儿的竹片儿。素馅儿放入饺子皮时他将竹片儿轻轻一按,再双手一合,一个水饺就捏成了。老父亲包成的水饺,馅儿多肚大,母亲说很像元宝的模样。而他包水饺的速度之快更是让人钦佩,其动作他人很难看清。尽管,后来他也曾手把手地教过我,可我包出来的水饺不论是质量还是速度,都不能与他相比。 我没有考察过过年时,为什么要包素馅儿的水饺。但看着母亲在包水饺时,一会儿夹上红枣,一会儿夹些年糕,一会儿又夹上硬币,每一个步都做得那样虔诚,那样小心,觉得她包素馅儿的水饺与忙其他的活儿一样肯定是有十分的道理的。所以,即使我们吃起来不如肉馅儿的可口,也没有一个当面说不好吃的。 煮熟的水饺,是先要供奉天地神灵与列祖列宗的。每到这时,母亲总是半伏在锅上,一手拿着漏勺儿,一手端着磁碗儿。当她确认盛到碗中的水饺是四个时,就会送到早已侍奉在一旁的我的手中。我再按着佛前四碗、天地三碗、灶王一碗、财神一碗的原则逐一摆好。母亲是信奉菩萨的,所以她亲自又端了一碗水饺放在了菩萨像的前面。 所有的供物都备好了后,大人孩子各司其职。烧纸、磕头、上香、放鞭炮,年年如此的步骤我们早已熟识。可诸多的事情母亲还要亲历亲为,尤其是磕头烧纸,唯恐漏落一处神灵。老父亲虽不能亲自做,也会坐在炕上不时叮嘱上一句“别忘了门口两旁还有香炉!” 烛花跳动,香火正旺,热气蒸腾,纸灰飞扬。顿时,年味溢满了屋子,也溢满了大人孩子的心。当我们还兴奋在刚刚放过的烟花炮竹中时,母亲又将煮好的饺子一碗一碗地端到炕上的桌子上了。当老父亲招呼着我们上炕吃饭时,大家知道此时先要做的是给长辈们磕头拜年。于是,从长到少,由大到小,轮流着跪在佛前磕头。磕头时嘴里还要说着是给哪位长辈磕的。如我,先说“给爸爸磕头了”再说“给俺娘磕头了!” 往年我这样做的时候,母亲还要说一句“知道了!”而近些年,母亲不再说这样的客套话了。但是,当我们吃完饭或是还没有吃完本家的人进来拜年磕头时,母亲还会说着那句“不用磕了,来到就是头!”的话,忙将要磕头的人拉进屋里去喝茶、吃瓜子、聊闲话。 他们被让进屋里后,总是先问老父亲“过年好”,再问老父亲“过年吃了几碗饺子?”老父亲一边说着“不少,不少”,一边又礼节性地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我猜想,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多数是在盘算着本家里谁应该来磕头却还没有来。因为,往年他都曾念叨过这些人的名字,别看今年一直没有说出来。 看看时间已近十二点,终于听到老父亲说“四儿是不是又转到你大爷那边喝多了?不等他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明天是初一,初一的早晨我们必须要早起。合家起来,送先祖岳飞出征。 早起后也是本家的男丁凑在一起,先到祖庙再到茔地,也是一阵烧纸一阵磕头一阵鞭炮,延续了当年先祖带领大军出征前的悲壮气氛。 不过,好多邻村的人就是到现在也还在认为我们岳家初一的早晨是在送年。其实,初三才是我们真正送年的日子。 这天,天未见亮,大家就早早地起来。又是一阵忙活,然后在香烟缭绕中郑重地把挂在当门正北的家堂请下来。 家堂落下,年已过去。当我们离家与老父亲分手时,他还是像往年一样叮嘱了我们许多的话,话中几次三番地提到了四儿。
2014-2-8,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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