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北山路前身——岳坟街的前尘往事

追忆北山路前身——岳坟街的前尘往事

龚玉和    杭州历史建筑  

“今天的杭州北山路历史文化街区，其中有一段旧称“岳坟街”，顾名思义，岳王庙就在街上。这是一条杭州知名老街，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造就了香客云集，寺庵栉比，名人荟萃，古迹众多，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上图为岳宗会秘书长林汝狄绘制）

岳坟街从西泠桥始，一直延伸到玉泉7路公车站为止。

一路上，商铺寺庙林立，除了岳庙外，名气稍大一点的酒楼、商铺、庙庵有西泠饭店、杏花楼酒家、鸿飞汽车行、永生马车行、秋社、凤林寺、龙静庵、李公祠（李鸿章祠）等。

岳庙面对西湖，背靠栖霞岭，湖口有“碧血丹心”碑坊。从庙宇到牌坊之间有个小广场（俗称神道），春秋二季，摊贩、杂耍、小热昏（卖梨膏糖），还有昆苏剧团表演，岳庙的两旁尽是商铺、酒楼，什么栖霞阁茶馆（专说大书）、庆元馆面店、合鑫饭店、懋森酒店、救火洋龙队（消防队）、精忠小学，不一而叙。

抗战胜利后，街上虽有了公共汽车（为永华公司公交车），但还有黄包车、轿子、马车，不过,香客大多从旗下（湖滨三码头）坐船过来（只要几个铜板船资就行了）。香客在岳庙埠头上岸，过了碧血丹心碑，就算走过了岳庙头山门，一边走，一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岳老爷保佑全家平平安安、国泰民安”，过了神道（庙前广场）进入岳庙（不收门票）。每逢香季，庙内庙外，人山人海，一群群身背黄布袋，跟在香头的小黄旗后面，排队进庙烧香，蔚为大观。

大家称岳飞为“岳菩萨”，求岳老爷保佑全家安康、五谷登丰，接下来，便把铜钱、水果糖什么的放进菩萨面前的功德箱里。

岳坟街起点是西泠桥，桥对面（栖霞）岭上有家旅馆，叫西泠饭店（由当时名建筑师赵深设计），居高临下，鸟瞰西湖，为全城数得过来的大旅馆（原名蝶来饭店），创办人为杭州儒商陈蝶仙、陈小蝶父子（取意父子名中带“蝶”字，也有饭店犹如湖畔花朵，招蜂引蝶（客源旺盛）之意。还有人说，店名取自沪上影星胡蝶与徐来二人名中各取一字。

开张时，特地请来上海大牌影星胡蝶、徐来剪彩。后来，日本人打了过来，杭州沦陷。陈氏父子西走川蜀，同仁戏谑道：“日本人打过来，多是饭店的名字起坏了，‘蝶来、蝶来’，不就是‘敌人来了’？”

胜利后，小蝶重返杭州，更名西泠饭店，英文名LAKE VIEW HOTEL（译意“湖景旅馆”），吸引了不少驻沪外侨入住。据说，西泠饭店的西餐是全杭州最地道的（大厨清一色来自沪上租界洋人）。

（西泠饭店/40年代末）

桥堍有苏小小墓，向西行数米，有座别致的秋谨墓道，外观呈平面六角，上方空窗造型，顶部有石柱直刺云天，书“鉴湖女侠之墓”。

再往西行数十步，有秋社，为纪念辛亥先烈秋谨所建。

胜利后，改建成学校（秋社小学）。校内正厅上方悬挂一幅一米多长的秋谨留日时身着和服，手持一柄短剑的照片。

在秋社小学旁有个高一米多平台，台上是三个方形水泥坟墓，前有三张石供桌，三十年代的《杭州导游》载：“三烈士墓为陶成章（字焕卿）、杨哲商、沈由智之葬地，在凤林寺前。”

秋社后隔着马路（岳坟街）是一个大寺院（凤林寺）。

凤林寺旁（栖霞岭下）有牛（皋）将军一弄、二弄，有条泥石小路直通后山。弄内有许多老建筑，住着不少杭城的名流宿儒，只是在五十年代建造杭州饭店时，房屋拆除，居民全部搬迁。

秋社前沿湖有条青石板小径（湖口路），直通跨虹桥，桥下为乾隆御碑（曲院风荷）。岳庙南首湖边（今竹素园）为北伐名将钱骏烈士祠堂，俗称钱公祠（五十年代后改建幼儿园）。钱公祠旁有岳庙埠头，早年农历四月八日称为“浴佛节”（释迦牟尼佛诞日），也是西湖的放生日，善男信女多要在此将活鱼、乌龟、螺蛳放生，人们以西湖为放生池，禁捕鱼虾，为人主祈福。

埠头后有牌坊（碧血丹心）北首就是岳庙（岳坟街47号）。岳庙始建于南宋嘉定十四年（1221），清代受布政司管，命岳氏子孙守护祠庙（民国时岳氏后裔奉祠墓如故）。

岳家后裔守墓人世代居住在庙内的景微堂内。每年春、冬两季的生辰与忌日有祭祖典仪，也是全族人最忙的日子。岳坟街有一家小店，叫“继美堂号”，为岳飞二十九世孙女岳美珍掌柜。

岳庙对面有家茶店叫栖霞阁，为庙产，由岳家后人岳邦椿经营。

茶店东南角有只一米多的紫铜茶壶，壶很特别，前后有二只缸，从壶上倒一瓢凉水，滚水就会从壶嘴流出来。

早年茶馆流行说大书（杭州评话），说书先生坐在堂前讲台上，店堂内有十几张桌子，四周条凳围着，常常座无虚席，迟来者只好靠壁站着听。

说书先生手中只有一把折扇，“滴骨滴滑”作为道具，口才了得，一边说书，一边指划，折扇既能当门窗城府，又可作棍棒刀枪，上说帝王将相，下道千军万马，活灵活现，抑扬顿挫，将茶客引到《说岳传》中的那段千古奇冤，讲到悬念处，警堂木“啪”一声，立起身来，抱拳作楫，道一句：“且听下回分解！”

老茶客听到紧要关头，那肯罢休，忍不住次日又到茶馆听书。这样的文化形式，杭州已传承了八百多年，南宋时叫“勾栏”。茶馆中说得最好者数王春源，岳老爷在他口中，神乎其神，呼之欲出。

岳庙门前总是停着轿子与黄包车，东边墙门内还有小书摊，架上放着一排排小人书（连环画）。小孩子放学后，回到家，书包一放，便溜去看小人书了，先生不布置家庭作业。

（岳庙前停着黄包车/40年代）

《说岳传》全书三十多册，在书摊上看了不过瘾，还要借回家。摆小书摊的叫汤奶奶，就叫小朋友画封面，照着书上，照样画葫芦，画得像模像样。

汤奶奶见了，开心得笑了，装帧一下，贴在墙上，像一本新书似的。

《说岳传》人物，在小孩子笔下，活灵活现，由此，也激发孩子们的绘画兴趣。当年岳坟街后山（栖霞岭）住着一位老画家，叫孙慕堂，常有小朋友跟他学画。孙先生是杭州城里一个数得过来的画家。

岳庙斜对面有个学校，称精忠小学，为辛亥元老黄元秀（1884-1954）与岳家后裔在民国二十四年（1924）创设。岳家后人岳朝鼎为精忠小学首任校长。创办时，有学生五十余人（男生三十多，女生十多人），只有一位先生，叫荣云龙，后聘为校长，还有一位校工。

学校虽小，五脏俱全，国文、算术、史地、音乐、体育，样样不少，一至四年级为复式班，学生轮流上课、复习或活动。只是体育课没有运动器材，孩子们只能在走廊里踢毽子、跳绳，或做游戏，当然，也在岳庙门前的踏步边玩耍，台阶旁有条光滑斜面，小朋友就把它当作滑梯，一溜，就下来了。

抗战时学校停办，胜利后复校，聘请岳飞二十九世孙岳邦麟为校长，学生增至一百余人，校门开在岳坟街面。

学校对面有座石牌坊，书古体字“栖霞胜迹”四字，下面有小菜场直通岳庙后门，出了后门是一条碎石小路，可上栖霞岭。

荣先生身穿青竹布长衫，卷起一层白色袖口，常有位漂亮姑娘（未婚妻）来找他。后来，荣校长要结婚了，酒宴设在岳庙东侧的杏花楼。

那家店在岳坟街算得上等酒馆，对着跨虹桥，墙上有浮雕，刻着牧童骑牛吹笛的场面，上书：“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有一天，先生对小朋友说：“我要结婚了，全校学生都要去吃喜酒，学生礼金，一律不收。”结婚那天，只见校长头戴礼帽，身着长衫马褂，师母凤冠霞帔。喜酒叫“鱼翅席”，可说上等酒席。

这所学校的生源多数来自周边地方，诸如，岳坟街、东山弄、桃源岭、金沙港一带，大家全是步行来的。学校文娱活动很活跃，岳美珍在读四年级时，还演过一个儿童歌舞剧，叫做《麻雀与小孩》。

五十年代后，校舍改为西湖文化馆，到了大跃进时成为居民免费食堂，次年（1959）又改成岳坟会场（开大会、放电影），到了一九八八年房屋拆除，在此建造竹素园景区，

学校放假的日子，小孩子就跑到岳庙前的广场上玩耍。

岳庙广场热闹非凡，有一次来了一大队香客，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有十几个壮汉赤膊上阵，大家抬着供品，走在最前面一个人，一只手搁在木架上，木架搁在腰边，手臂用铁钩穿过皮肤，下面挂着油灯，小朋友见了，吓死了！

老人说：“这叫肉身灯，来还愿的，心诚则灵！”

后面跟着一大队人，老老少少，扛着祀祭品，抬到岳菩萨前供桌上。当年岳庙大门内只有四个摊位，卖的是香烛锡铂，有正广和汽水、木鱼、天竺筷、三家村藕粉、西湖莼菜什么的，还有碑帖，主要是《满江红》、《出师表》，大抵是庙内石碑上拓下来的。

到了冬季，尤其是下雪的日子，庙内清静多了，成了小孩子的乐园，我们在寺庙里玩一些不化钱的游戏，什么飞镖、擂铁圈、拍洋片儿、打弹子、抢亭柱、躲猫猫，儿时的乐趣，让人难于忘怀！上世纪五十年代，岳庙内外店铺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并入供销合作社。

早年岳庙大殿内有个龙亭（神龛），周围全是镀金的雕塑，岳老爷坐在正中，身着朝服，头戴王冠，五柳长须，一副帝王打扮。岳菩萨面容慈祥，双手捧着朝笏，亭前有龙桌、香炉、蜡烛台，下面有香柜、拜垫、签筒，殿前左右两庑是岳飞的爱将（张宪、牛皋）祠宇。

大殿前青石板台上，左右二边建有高一米，长二米的石制碑座，很像乌龟和鼋，背上各竖着高两米、宽一米多，厚二十多公分的石碑。小朋友叫它石乌龟，背上的石碑镌刻着《复官改葬并赐谥告词碑》、《重修宋岳忠武王祠墓碑》。

文革时，庙内文物遭破坏，丢在大殿前空地上，二块已断裂的碑牌，镌刻着民国时重修岳庙的碑记，下面还有一大批捐款人名单。后来，不知弄到什么地方去了。进入岳庙西走，就是称为“一门忠孝”（启忠祠），又称“后大殿”，殿上设有龙凤亭（神龛），柱上雕着金龙银凤，四周刻着吉祥物，亭内有岳飞父亲（岳和）塑像，头戴员外帽，留着长须，慈眉善目。岳家世代务农，全家人忠厚善良，待人宽厚。岳和身边是岳母（姚太夫人），太夫人在岳飞背上刺了“尽忠报国”，也是国史上四大贤母之一。

龙凤亭两侧，侍立着岳飞女儿孝娥、孙子岳珂塑像，许多人以为是夫妻（其实不是）。东庑为五侯祠，供奉岳飞五个儿子，云、雷、霖、震、霆。

西庑为五夫人祠，放着巩、赵、钮、周、刘五个儿媳，塑像前均有牌位。庭柱上写着“臣忠子孝，万古英名，赫赫并乾坤不朽；妻节女贞，一门芳誉，明明同日月争光。”

文革后恢复的岳庙，上述“一门忠烈”以及十六尊塑像没有了，后殿启忠祠改为“岳飞史迹陈列室”。进入岳庙后，向南至陵园，恢复后的坟墓比原先要高出许多，原坟上半部分为水泥做的，呈半球圆形，人们常把铜板抛向坟顶那个圆圈，丢进去，运气好，好运就来了。

2013年12月8日，杭州岳飞后裔宗亲会六十余人与宜兴、安徽岳飞后人代表，在岳庙管理处支持下，继2012年秋祭（首届）后，又举办了一次纪念岳飞活动，恢复了岳庙的“春秋二祀”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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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历历，跃然纸上，把岳家街的古往今来交代的栩栩如生！不用去杭州依然亲历其中。拜托了！

历史画面，历历在目，如身临其境，美哉！

虽去过多次，如此一描述，更加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