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庙正殿历史图片。 西德尼·甘博 摄
前来朝拜岳飞的香客。 西德尼·甘博 摄
岳王庙内的“分尸桧”。 西德尼·甘博 摄
杭州岳王庙前的“碧血丹心”牌坊(历史图片)。 西德尼·甘博 摄
历史有另外一种传承,那就是口耳相传,以至于像我外公这样一生只与山野做伴的村民,也得闻些许史迹。他们或许根本不知道岳飞怎么会打仗、坟庙在哪里,只是用这短得不能再短的几句话传给后代,以此来祭奠、追怀这位岳家将。可以说,这是一座流淌在中国普通百姓血液中的无形庙宇,至今依然绵延不息。
最早听到岳飞这个名字,不是书本,也不是学校的老师,而是一字不识的外公。他说岳飞是一个很会打仗的忠臣,被一个奸臣害死了,那人叫秦桧。那时,五六岁的我和他坐在山坡上,看着自家的牛在山脚痴痴啃草,不时还会长哼一声。年岁渐长,看岳飞事概,发现与外公所述无别,询问他从哪里知道这书本上的事,他说这是上代人传落来的。原来,历史有另外一种传承,那就是口耳相传,这种方式犹如孔子所说的“上德如风”,可以穿破时空,越过千山万水,在岳飞去世后的800多年,依然还会飘到一个僻壤的乡野,以至于像我外公这样从未触摸过书本、一生只与山野做伴的村民,也得闻这古往今来的些许史迹。他们或许根本不知道岳飞怎么会打仗、坟庙在哪里,只是用这短得不能再短、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几句话传给后代,以此来祭奠、追怀这位岳家将,可以说,这是一座流淌在中国普通老百姓血液中的无形庙宇,至今依然绵延不息。
我们今天所能看到这座有形的杭州岳王庙,仰赖于当时一位默默无名的大理寺狱卒。在浩瀚如烟的历史长河里,留下了一个光亮的名字:隗顺。回首隗顺当年的惊天义举,就像看一幕惊悚的电影情节:凄风苦雨的除夕夜里,他偷偷抬起被草草埋在风波亭墙角的岳王尸体,出得钱塘门,终于到了北山的九曲丛祠秘密埋葬,墓侧栽双橘作记号,中立一块“贾宜人墓”避人眼目。孝宗即位冤案获得平反昭雪,遂而悬求尸骨,隗顺之子将岳飞墓报告官府,朝廷从而以礼改葬在今址。
几次站在岳庙前徘徊不已,看着喧哗的旅游团进进出出,只好作罢。沿着岳庙墙根去往栖霞岭,那里有寂静的牛皋墓。这条隐蔽在岳庙背后的小巷,冷清寂寞,仿佛它才是西湖的底色。四五层高的居民楼立在左边厢,右边是拆了十年还未拆掉的破落紫云里,眼见一些人家门口有幸可以踩着清代或者更早年代的石碑路面,“光绪六年九月吉日弟子胡**敬赠”的石碑横架在井边的石墩上,等待居民洗刷之用;曾是牛皋香火院的妙智庵大半为栖霞山庄,剩下一大杂院为清洁工人的栖身之所,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顺着妙智庵的墙基,登步到栖霞洞,三四张石桌前都是打牌的声音,洞内设有观音大士像,一位估摸过了花甲之年的居士在此守洞,问到岳飞牛皋的事迹,
一老阿公倏地从其身后窜出,拍着胸膛说到“岳飞问我好了”。阿公身型高秀,背太极剑包,消瘦的脸形、双目凸炯、两耳外翻,很容易让人想起阿凡达潘多拉星球的人物。他一说就如奔流直泻,立马引来周边几个散游者聚围:“话说岳飞字鹏举,为啥子叫鹏举呢,你们想一想看,边问边猛地自答,岳飞是大鹏金翅鸟投胎的,就是说是弥陀佛让他来到人世间拯救苦难的。你们说说看,哪个人会知道自己的死期,岳飞死前金山寺和尚对他说过‘岁底不足,谨防天哭;奉下两点,将人害毒’;你们想一想岳飞是什么时候死的,腊月二十九晚,这就是一岁不足;天又不是人,怎么会哭呢,落雨啊;是谁害死的,那就是奉下两点秦桧啊”。阿公就这样自问自答自唱,两颊好比拉长了的凉皮,唱了几句得意地说道:‘这些事都是从《说岳全传》里来的,要把这本书讲完,那要花上几天工夫’。他还不忘加了一句年轻时唱大书的。荡荡悠悠八百载春秋已逝,岳飞的故事在咫尺岳王庙的栖霞岭山上,经由这么一位八旬老人口中道出,依然有热度、色香味俱全。
与阿公道别后,到得岭下剑门关畔的辅文侯长眠之地。未见其墓,先闻笛声,五六人在墓侧竹林边,吹笛吟唱,清亮的笛音纤着颤厚的男高音回转。面向青山茶园的辅文侯墓,两侧是碧玉的竹林,内藏几棵硕大的老樟树,粗壮的根枝往四周蔓延,很有英伟气势。这座“文革”遭毁重修后的墓园,所留下的遗物是两三堵厚实的基座、一块重新粘合的石碑,碑面细纹如轻拂的发丝,横竖交错,依稀可见“重修宋辅文侯牛公墓记碑、光绪己亥秋八月署”等字。
坐在墓前,不禁想起一山之隔的东山弄口张宪墓遗址,比这里还少人知。
距岳庙仅百步,无墓无神道无石坊,仅一块崭新的“宋烈文侯张宪墓遗址”露天碑石,三截“文革”时砸断的明正德年间石碑,躺在地上,任凭风雨冲化这肥厚碑躯上的清润楷文;没在草丛间的两对雄浑柱础,旁立“明代”两字;负责看守此地的是,一对雌雄相望的灵兽。每次过去,总不忍多看它们孤凄的眼神。附近老居民相告,张宪墓原是在现在的西湖区人民医院,六十年前还可见一座弓形坟墓,墓边立有祠堂,眼下这个墓址属于当时张宪祠堂范围内。
已近中午,想着此时的岳王庙游人应会退却一点,起身原路往返。路过笛声区,听到刚才这位唱男高音的叔叔,与人聊着历史趣事,嘴中还迸出范文澜的《中国通史》,并视其为近代通史第一人。遂向他征询这一带的变故,他说牛皋墓址一直没有改变,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在原来的位置重修,这与前几次打听到的消息是一样的。一问到岳飞,他倒先问我:
“岳飞的坟你去过没?”
“去过的,就在岭下岳庙内。”
“是岳飞的坟弗是庙,”他重申一遍说。
“坟不就在岳王庙内吗?”我很惊讶。
他直摇头:“那是庙不是坟,真正岳飞的坟就在这栖霞岭山上的,前面有个放生池,‘文革’前还有石人石马等,场面很壮观的。”
历来关于岳飞坟墓多有争议,不免有点新奇,遂请求引路前往。待他气喘吁吁到达目的地,指向三个老土坟:“你看,这三个墓坐北朝南,中间像一把太师椅的,是岳飞;左右两边圆形土丘是岳云和张宪”。继而他又指着坟前浊绿色的放生池:“原来这池上有一座桥,石人石马这些就立在桥两边,我们小的时光还看到过”。他在墓后不远处来回拨寻野草,终于露出一道墓圈遗迹,可以看出此墓原先范围甚大。我很疑惑,问他怎么知道这里是岳坟,他说:“早先是老一代人说的,自己也从史书上核查过‘岳飞葬在栖霞岭南麓’,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就是栖霞岭,你回去也可以查一查历史书。”他叹息道这里已经被人遗忘很多年了,没几个人晓得。
带着一时无法有解的岳飞墓,踏进了岳王庙。香火袅飞重檐,忠烈祠岳鄂王及东西两偏殿张宪、牛皋的三人塑像,很像逼真的网游人物,与民国时期岳庙老照片一对照,有点惶惶然不敢立于像前;从正殿后门而出,陡然间闻到“文革”的气息,被毁的石人、石马、石羊、石骆驼及残碑分列周围;有个断头的石人掩映在一丛篁竹之间,它要这些纤细的竹子来承担无头之痛苦;边上的文臣石像完整无缺,只是少了上唇中额和下半截鼻孔,远远望去有点滑稽,这滑稽中似乎有着说不出来的憋屈,凸圆的双眼盯着每一个看他的人,仿佛在问:我到底做了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从1923年《重修浙江西湖岳忠武王庙墓征信录》来看,岳庙自1920年正式动工到1921年竣工,与现在基址基本无别,只是内容有所变化,原为祭祀岳王父母、子媳的启忠祠,现是岳飞纪念馆;祭祀隗顺、施全、刘允升、韩世忠、周三畏等人的翊忠流芳合祠只留下“万古馨香”四字、一道封闭的门,门外是一方无人问津的荒草地。
岳坟是岳王庙的人流中心地带,四人跪像中秦桧的名字出镜率最高,几位家长让孩子在墓前鞠躬。老杭州人都知道现在的岳飞墓只是衣冠冢,他真正的墓到底在哪里谁也说不准。《梦粱录》载‘忠武岳鄂王墓,在栖霞岭下;’而《武林旧事》却是:‘栖霞岭口,古剑关,岳王墓’。若取《武林旧事》之说,似乎与栖霞岭上那三个墓丘相吻合,但并不能以此论断,且书中只说岳王墓并未提到岳云、张宪之墓。两书前后相隔仅十六年,述说都略有差异,更何况相隔八百多年后的今天,真真假假甚难考究。
不过,好在孩子的这一鞠躬,是真的,这比任何的真迹都来得珍贵。
本文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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