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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点刑狱释才女
岳顺元
话说宋孝宗朝淳熙八、九年（公元1181、1182年）间，台州（今浙江台州市）军营中有一个妓女，姓严，名蕊，字幼芳。生得天生丽质，琴棋书画，歌舞管弦，无所不通，又通晓古今故事，善作诗词，而且心肠好，做事有义气。所以见了严蕊的人，没有一个人不起爱慕之心，甚至神魂颠倒，更有一些少年弟子，不远千里到台州，登门求见识美人面。这时的台州知州叫唐与正，字仲友，才华出众，正是仕途上顺利，春风得意的时候。 妓女是宋朝认可的行业。宋律规定，官府有宴会可叫歌妓到场，但仅限于弹琴歌唱、斟酒侍奉而已，不可留宿同床共枕。唐与正虽有眷顾严蕊的意思，为了自己的前程，不敢胡来，然而，每逢良辰佳节，或宴请宾客，必定召来严蕊。 一日，春色正盛，桃花盛开。唐与正置酒赏花，严蕊也来了。唐与正知道严蕊善于作词，就以红白桃花为题，命严蕊作一小词。严蕊应声而成，其词云：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唐与正大喜，赏了严蕊两匹缣帛。 又一日，时逢七夕，郡府开宴，唐与正朋友谢元卿也在席上。他久闻严蕊芳名，有幸相见，不胜欣喜，对唐与正说：“久闻此子长词赋，可当面一试否？”唐太守回答道：“既有佳客，宜赋新词。”谢元卿道：“就以七夕为题，小生之姓为韵，求赋一词。”严蕊领命，口吟《鹊桥仙》一首：
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 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虽然唐与正眷恋严蕊，不敢胡作非为，但民间人士则不在此例。谢元卿性格豪爽，是个风流才子，宴会后，把严蕊带回家中，缠绵了半年，化费了许多银子。 婺州永康（今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有个秀才，名陈亮，字同父，赋性慷慨，任侠使气，一时称为豪杰。一次访辛弃疾，遇一小桥，马不肯向前走，陈亮跃马三次，马后退三次。陈亮大怒，拔剑一挥，砍去马头，面不改色，徐步而去。陈亮喜与名流交往，因此与同乡的唐与正也是好朋友。两人都不喜朱熹的道学。道学也叫理学。虽然学术见解不同，但陈亮与朱熹私交很好。在谈论朱熹时，陈亮说朱熹有真才实学，唐与正却持自己才高，竟轻薄朱熹，说朱熹“不识字”。朱熹可是个大学者，有众多追随者。但他提倡的“正心诚意”学说，与当时形势不符合，因此遭到许多人的反对，唐与正就是其中一个。 陈亮也倾慕严蕊。严蕊是名妓，没有一日空闲，陈亮那有心情等候她。浪荡在外的陈亮，思游妓心切，听说有一个赵娟，名声虽在严蕊之下，色艺也极佳，于是上门斯混。时间一长，赵娟竟有意嫁给陈亮。妓女是入了籍（注册）的，要落籍后方可嫁人。“这还不容易，只须与唐仲友一说，易如反掌。”有人说。 一天，太守府有宴会，赵娟前去承应。唐与正对赵娟说：“陈官人说你要脱籍从良，果有此事否？”赵娟点点头说：“贱妾风尘已厌，若得脱离，天地之恩。”唐与正问道：“脱籍不难，脱籍后是否就从了陈官人？”赵娟回答道：“陈官人是名流贵客，只怕他嫌弃微贱，未肯相收。”唐与正知道陈亮底细，挥霍无所顾忌，家中空虚，也是为了赵娟好，便笑着说：你果要从了陈官人，须能忍得饥，受得冻才使得。”赵娟一听，脸色顿时阴了下来。唐与正为赵娟脱籍后，赵娟只字不再提嫁陈亮事。陈亮从赵娟口中探得原委后非常恼怒。 浙东路提举常平公事朱熹到婺州，陈亮去见朱熹。朱熹听说陈亮从台州来，问道：“小唐在台州如何？”陈亮说：“他只晓得有个严蕊，有甚别勾当！”朱熹又问道：“曾道及下官否？”陈亮道：“小唐说公尚不识字，如何做得监司？”朱熹著书立说，开门讲学，在学问方面，士大夫是公认的，没有一个不佩服。听了陈亮的话，朱熹默然了半响。 提举常平公事有权监察本州官员，于是朱熹星夜赶往台州。唐与正一时迎接不及。朱熹心里道：“同父的话不差，果然如此轻薄，不把我放在眼里，边搜集唐与正的罪证，一边上奏，事无巨细，连寡妇与道士偷情的事也上了奏章。前后上章六次。唐与正也不示弱，上书辨说。宋孝宗问宰相王淮：“二人是否，卿意如何？”王淮与唐与正是同乡加姻亲。王淮道：“据臣看来，此乃秀才争闲气耳。一个道讥了他不识字，一个道不迎候得他，此是真情。其余言语，可有一些正事么？”结果两人被平调了事，倒霉的是严蕊。 严蕊被关进牢房，严刑拷打，逼她承认与太守有染。谁知弱小女子，性格刚强，任凭打骂，只是说：“侍候弹唱，呤诗作词是有的，其他事一概没有。”审了一个月，还是这几句话。朱熹没奈何，先做了个蛊惑上官的结论，发去绍兴另加勘问。在绍兴自然严蕊又是吃了一番苦头，连狱官都可怜她，吩咐狱卒不要为难她，并好言劝道：“上司要你招认，何不早招了？何苦受这般苦楚。”严蕊道：“身为贱妓，纵然与太守有奸，不至于死罪，招了有什么大害。但真是真，假是假，怎可信口妄言，以污士大夫。”直到朱熹改调他官，严蕊才被释放出狱。 严蕊放出来时已气息奄奄，经几个月调理，才慢慢好将起来。 淳熙九年（公元1182年），岳霖调任浙东路提点刑狱。提点刑狱司，俗称“宪司”。其职权是：监督本路所辖州县刑狱，平反冤假错案，审理疑难案件；按察本路转运使以下监司及州县官员，奏劾贪赃枉法、昏庸无能者，举荐政绩卓著者；参与一路财政管理等。长官为“提点刑狱公事”，简称“提点刑狱”或“提刑”。 两个文人斗气，祸及一个弱女子的事，早已在外面传得纷纷扬扬，成为人们饭前茶后谈论的话题。岳霖到台州之前已知道事情的原委，知道严蕊是受了冤枉，十分同情她。 到任之日，妓女拜贺，岳霖问道：“那个是严蕊？”严蕊上前答应。岳霖抬头一看，见她举止不凡，在众妓女中，却似鹤立鸡群，而容颜憔悴，面现忧伤。岳霖问严蕊道：“听说你长于词翰，你把自家的心事做成一首词给我看，我自有主意。”严蕊领命，略不构思，应声口占一首《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 问奴归处。
岳霖听罢，大加称赏道：“你从良之意决矣。此是好事，我当为你做主。”立刻叫人取妓籍来，与严蕊除了名字，判与从良。严蕊叩头致谢，流着泪出门去了。 听说严蕊已从良，不少人千金求聘，严蕊都看不中。有一个宗室近属子弟妻子死了，严蕊见他满面悲戚，知道他是个有情义之人，于是嫁了他。山花满头归去来，终老于窗下。（1） 浙东路提点刑狱司置司绍兴。这一年韩彦直知温州。一日，岳霖收到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韩知州从温州寄来的，除了书信外，还有十幅字帖，是送给岳霖的，其中一幅为《薛道祖试剑石诗帖》，据说试剑石在陕西汉中。（2） 岳霖当浙东路提点刑狱只有一年时间，第二年就调任新职了。
（1）本节据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20《硬勘案大儒争闲气 甘受刑侠女著芳名》、《宋史·朱熹传》、周密《齐东野语》卷17《朱唐交奏本末》、卷20《台妓严蕊》、《晦庵集》卷18、19《按知台州唐仲友第一状》至第六状。 （2）《宝真斋法书赞》卷13《薛道祖试剑石诗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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