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坟之厄

岳王坟之厄

　□刘国重

　　在《射雕英雄传》里，完颜洪烈与他招集的一帮江湖豪士商议如何窃取《武穆遗书》，众人以为“赵王请我们来，原来是要我们去做盗墓贼”，完颜洪烈赶忙辩诬释疑：“那岳飞是大金雠寇，但他精忠神武，天下人人相钦，咱们也不能动他坟墓。”这只是金庸的小说家言。不能断言当日的女真人真要占了杭州后绝对不会破坏岳坟，只能说：应该不会，一般不会。

　　数百年后，完颜洪烈的后人们终于占据了杭州，也占据了整个的华夏。清朝二百多年间，确实无人敢于毁坏岳坟、岳庙，且多加维护多次修葺。

　　而在《鹿鼎记》里，爱新觉罗·小玄子与他的宠臣韦小宝也谈起岳飞：“韦小宝道：‘我听说书先生说故事，自来最了不起的忠臣义士，一位是岳飞岳爷爷，一位是关帝关王爷。皇上，咱们这次去扬州修忠烈祠，不如把岳爷爷、关王爷的庙也都修上一修。’康熙笑道：‘你心眼儿挺灵，就可惜不读书，没学问。……那岳飞打的是金兵。咱们大清，本来叫做后金，金就是清，金兵就是清兵。这岳王庙，就不用理会了。’韦小宝道：‘是，是，原来如此。’心中想：‘原来你们鞑子是金兀术、哈迷蚩的后代。你们祖宗可差劲得很。’”

　　这仍只是小说家言。其实，在小玄子治下，倒是曾修过“岳爷爷的庙”。康熙五十四年，曾重建岳王庙

　　完颜洪烈“不动岳坟”那段话，见于1958年《香港商报》上《射雕英雄传》的连载，不是金庸1975年修改旧作时的补写或改写。因此，这段话并没有借古讽今的用心。

　　1958年，虽明敏睿哲如查良镛，想象力丰富如金庸，也料想不到，八年后，在蒙元与满清时期皆保存完好的岳坟岳庙，终于被毁。

　　1966年9月1日，金庸在《明报》发表《红卫兵的新行动将是什么？》社评：“什么改路名、改招牌、剪头发、赶修女等，只不过先来个下马威，造成一种‘打他个人仰马翻，落花流水’的印象。《水浒传》中说凡有配军到来，先打‘杀威棒’。神主牌、水月观音、维纳斯等因此遭灾，乃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真正的目标，是 ‘消灭各地单位中的黑帮黑线’。”岳坟遭毁，在1966年秋，具体时间未详。金庸写这篇社评时，可能此事尚未发生，所以文中不见提及。也可能已经被毁，而时局大乱，消息阻绝，金庸尚不知此事。或者，听说了，而一时难以置信。

　　有些事，是远远超出小说家想象力以外的。

　　社评发表之后两个月，小将们更动用了雷管和炸药，孔子的坟被炸开。当年曾国藩攻击太平天国说：“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关帝岳王之所痛哭于九原”——可是，这次，比曾国藩所面对的“红羊劫”更彻底，更疯狂。

刘国重

(来源：羊城晚报)